第3章

翌日，在依依不舍的告别温素卉后，苏沐被傅瑾安带到了另一座市区的别墅里。

“以后你就住在这里，有保姆会负责你的生活起居，明天司机会送你去上学，每个月我会按时接你去看你妈妈。”

傅瑾安将一张卡和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，“缺什么东西自己叫司机开车送你去买，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傅瑾安的女儿，傅慕卉。”

“有你妈妈在我不会亏待你。”

他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，苏沐不可置信地抬头与他对视，眼中充满恨意，“我只有一个爸爸，他叫苏辞山，是你害死了他，是你害死了他…你这个坏蛋...坏蛋….”

成串的泪水从眼窝里涌出，苏沐扑过去打他，却被傅瑾安轻而易举地控制住，“我只是通知你一声，别做无谓的挣扎，乖乖听话我会把你当成自己女儿来看待。”

他神色平静，舒展的眉头上有着经历沧桑岁月洗礼后的冷静，与拼命挣扎的苏沐形成强烈反差，“我才不要你做我爸爸，你这个杀人凶手！我恨你！你放开我！放开我！我要杀了你…我一定会杀了你…杀了你……”

傅瑾安冷笑一声，不计较她的童言无忌，将苏沐粗鲁地扔在沙发上后，便径直向大门走去，离开前还对几个保镖吩咐道：“看好**！”

“是！”

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，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树叶上，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。

苏沐慢慢止住了哭声，本以为傅瑾安会将她送回W县，现在竟要认她做女儿，真是太可笑了，她才不要认贼作父，更不能留在这里束缚妈妈，她必须跑，必须离开这里……

几个保镖根本没有想到，苏沐一个七岁的小女孩，竟然敢冒着大雨从三楼翻窗逃走，等众人发现时，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房间。

苏沐从记忆里回神，她不知道这是哪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，只能沿着街道继续走着，怕被他们找到，路过垃圾桶旁边时，将自己的脸擦的又黑又丑，与街边的乞儿没什么分别。

幸运的是日复一日，傅瑾安的人始终没有找到她，苏沐渐渐放下心来，可她一个小女孩没有钱没有能力，她不知该如何在这座城市生存下来，于是她只能靠平时捡些垃圾维持生活。

肚子饿了，她便去饭店门口偷些剩菜剩饭吃，冷了她便在大街上捡些能御寒的东西，到了晚上她又回到桥洞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。

许是老天都要和她作对，在苏沐渐渐适应这样的生活时，B市迎来了“非典”，这是一场全球性的灾难，对于无防护无存粮的苏沐来说，无疑是灭顶之灾。

街头行人寥寥无几，饭店也不再开张，苏沐是南方人，B市天气异常严寒，她没有保暖的衣物，只能躲在又湿又冷的桥洞里瑟瑟发抖，意识渐渐模糊，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，可她不感到害怕，只是觉得可惜，她还没替爸爸报仇，还没救出妈妈，怎么就要死了呢……

苏沐以为这次自己必死无疑，却没想到还能再次醒来，她打量四周的的环境，墙面由几张厚厚的棚布包围组成，顶上挂着一盏暗淡的小灯。

“娃娃醒了啊？”低沉沙哑地声音在帐篷里响起。

小苏沐这才看清，原来这里面还有人，门口还躺着一只大黄狗，苏沐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老汉，戴着一副老花镜，眼睛里充满红血丝，此刻正慈祥地看着她。

老汉见她没有反应，以为她是冻傻了，放下手中活计，起身从热水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她，“喝点热水吧娃娃！”

苏沐呆呆地接过，“哦…哦…好….谢谢爷爷。”

老汉步履蹒跚的回到凳子上坐下，继续修补着手上的棉鞋。

苏沐满腹疑问，“爷爷，我怎么会在这里啊？”

老汉手上动作不停，由于灯光昏暗，他凑近看了看鞋底有没有补好，“你这孩子还说呐，躲哪里不好，非要躲去那个洞里去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。”

“要不是我这只大黄狗啊非要拉着我去那里看，还真发现不了你这么个娃娃，缩在那里身子都快僵硬了，可把我吓得哟，幸好你福大命大，灌了点药，可算是醒过来了。”

大黄狗邀功似的“汪”一声，跑到苏沐面前欢快的摇着尾巴，苏沐心下感激，她摸了摸大黄狗的头笑道：“谢谢你啊大黄狗，你救了我的命。”

老汉终于补好了鞋，他穿在脚上试了一下，十分满意，见苏沐喝完了热水，便从铁饭盒里取出一个热馒头，“快吃点吧娃娃，饿坏了吧。”

苏沐十分不好意思，现在这个时期，对于他们这些流浪的来说，一个馒头何其珍贵，“不了爷爷，我不饿，你吃吧！”

“哎呀！多着呢！吃吧吃吧，好不容易救回来一条命，可别没冻死反倒饿死了！”老汉强硬地将馒头塞到苏沐手里，见苏沐不信，又走到唯一的柜子上面拿下来一大袋馒头，“你看看，多着呢，知道这个什么…额…哦……非典啊的时候，早早就买了这些馒头，够咱俩吃好久呢…嘿嘿！”

苏沐早就饿的没知觉了，见状说了句谢谢爷爷后便开始捧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。

老汉见她吃了笑眯眯地又去倒了杯热水放在她旁边，道：“哎哟，慢慢吃，不够还有，可别噎着咯！”

馒头香甜软糯还冒着热气，苏沐吃着吃着便开始哽咽，她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过干净的食物和滚烫的热水了，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眼睛。

“谢谢爷爷…等我长大了…一定会想办法报答您的…”她小声抽泣着。

“你这傻孩子，怎么吃个馒头还哭上了？不哭不哭啊！什么报答不报答的，好好活着才是正经啊！”老汉一边劝一边从桌子底下找出铁盆，往里头加了点炭准备烤火。

苏沐这才发现这个地方虽然小，但里面居然什么都有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，甚至连大黄狗都有一个窝，而除却这些，里面的东西都归置的井井有条，虽然东西旧了点，但胜在整洁，而老汉身上更是看不出流浪汉的气息。

“爷爷，这是哪里啊？”苏沐吃着馒头好奇问道。

老汉生好了火，在苏沐床底下翻出一袋红薯，扔了几个到火盆里，“大桥底下，离你那桥洞不远，放心吧！咱这安全着呢，平时除了些钓鱼的，基本上没什么人来，不出去那什么典的就传不到咱们身上来。”

“哦对了娃娃，大冬天的你怎么一个人躲在那个洞里，你爸爸妈妈呢？都去哪了？”

说起这个，苏沐刚收拾好的情绪又开始低落，她神色黯然道：“我爸爸一年前…去世了，妈妈被坏人带走关了起来……坏人还把我抓去威胁妈妈，我不想连累妈妈，就拼了命逃了出来，但是我不知道这是哪里…也不知道该去哪里，就只好一直躲在那个地方…...”

“哦哟，这孩子真够苦命的，唉！不过别难过啊娃娃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！你不嫌弃爷爷的话，就同爷爷做个伴，你放心，只要有我刘老头子一口吃的，绝对不会饿着你。”刘老汉憨笑道。

苏沐听着刘老汉的话，眼泪随即夺眶而出。

刘老汉拨了拨铁盆里的红薯，心知她必定受了不少委屈，便开始转移话题道：“娃娃啊，别难过，爷爷我呀也命苦，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，可惜我却生了个白眼狼，没良心啊，娶了媳妇之后想着法的从我这里讹钱，不过我刘老头子也不傻，真要被他们全部诓走了还能有我好日子过嘛！”

“反正啊，我和他们也住不惯，索性就自个儿搬了出来。”

在刘老汉身侧的大黄狗烤火烤的昏昏欲睡，刘老汉见状笑呵呵道：“你看我现在多自在，虽然条件差了点，但是我想养狗就养狗，想吃什么也不用看他们脸色。”

“没事爷爷，等我以后长大了，我来养您。”苏沐吃完剩下的馒头信誓旦旦道。

铁盆里的红薯熟了，刘老汉用火钳子夹了一个出来，“好好！以后咱爷孙俩啊相依为命，来！趁热吃个红薯，等这个什么典的过了，爷爷再带你去吃好吃的！”

苏沐接过红薯摇头笑道：“谢谢爷爷，我不用吃什么好吃的，只要您不嫌我拖累您就好。”

刘老汉拍了拍苏沐的脑袋，“说什么傻话，我一个老头子还怕你什么拖累不拖累的！好了好了，吃完红薯再睡会，你这刚退完烧呢！”

苏沐重重的点头，吃完红薯便又躺下去重新陷入了睡眠，她并不怕刘老汉是什么人贩子或是其他什么坏人，因为在遇到刘老汉之前，她所面对的困境早已差的不能再差了……

自此，苏沐开启了她与刘老汉的流浪生涯。

白天她跟在刘老汉身后帮忙捡塑料瓶，卖完钱后，刘老汉会带着小苏沐和大黄狗一起去买好吃的，晚上则让苏沐睡床上，他则在一旁打地铺。

他自己省吃俭用，却将苏沐和大黄狗养的很好，尤其是苏沐，刚捡回来时瘦的身上没几两肉，而现在脸上肉乎乎的，白皙的脸颊**可爱，那双时刻含着水光的杏眼里不再暗淡无光，拥有着她这个年纪小女孩独属的神采。

日子如水般平静的过了两年。

小苏沐渐渐长大，而刘老汉却逐渐衰老。

当刘老汉察觉自己身体越发不好时，他才不得不开始考虑苏沐的未来，两年来的相依为命，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带给了他不少欢乐，他早已将苏沐当作亲孙女来看待。

要是他走了，小苏沐该怎么办？

他那黑心肠的儿子是不可能愿意抚养小苏沐的，就算自己还能再活几年，他也不能让小苏沐再继续跟着他流浪了。

她年纪不小了，该去读书，该去接受良好的教育。

权衡之下，他只能狠心将苏沐送到孤儿院。

早些年他存了一笔钱应急，这几年虽然没有正经工作，但靠捡垃圾三三两两也存下一点钱，他怕小苏沐会在孤儿院受到委屈，便偷偷将钱塞到了苏沐的书包里。

去孤儿院那天，刘老汉顺便把大黄狗也留下了，说是可以看门顺便和苏沐做个伴。

而苏院长见它干干净净，身体强壮，孤儿院也确实需要一条看门狗，便没有多说将它留下了。

苏沐死活不愿意离开刘老汉，刘老汉只好放下狠话，“走走走，走远点，我儿子接我回去享福了，带着你这个拖油瓶算怎么个事儿，还嫌拖累我拖的还不够啊，别再赖着我了......”

刘老汉忍住喉头酸涩，将小苏沐推到孤儿院院长身边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小苏沐泣不成声，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，“爷爷…爷爷对不起…你别丢下我….我会很乖的，我会吃的少一点…”

“我不拖累你….我会捡很多瓶子的爷爷，我自己可以养活自己….求求你！求求你….你别丢下我..别丢下我.....”

刘老汉老泪纵横，双手止不住颤抖，却走的越来越快，始终没有回头…...

苏沐眼看着追不上，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
———

许是颠沛流离惯了，苏沐的适应能力非常强，她性格讨喜，人又勤快，很快地便融入了这个新家庭。

院长妈妈姓苏，听刘老汉一直喊她“慕慕”，却不知是哪个慕，于是便给她取了个“沐”字，希望她永远纯洁善良，自此重获新生。

没过多久，苏院长便给她安排好了入学手续，苏沐为了早日救出妈妈便谎报了自己的年龄，对于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来说，第一次入校园却是一件很尴尬的事，大字不识几个，却直接上了小学四年级，尽管老师和同学对她格外关照，可她依然跟不上进度。

但苏沐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，早在被刘老汉重新捡回一条命起，她便发誓会更努力地活下去，而替爸爸报仇以及救出妈妈则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……

她的起点已经比别人晚了很多，读书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。

勤能补拙，于是她每天早上五点起来背单词，晚上复习到凌晨，有空闲时间便会坐下来刷题。

刘老汉藏在她书包里的钱她一直没舍得花，可为了更高效地完成学习目标，她还是动了那笔钱去买复习资料。

而刘老汉再也没有出现过，苏沐去了好几次他们之前所住的桥下，棚布早已被大风刮得七零八落，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。

苏沐每次只能牵着大黄狗落寞地离开......